洪水终于退去,留下的是满目疮痍的废墟,被泥泞覆盖的街道,以及一处处断壁残垣。人们缓慢地聚集在村口,无言地凝视着这一片狼藉,目光中交织着茫然与痛苦。就在这片沉寂的绝望之中,几抹鲜艳的橘色身影如同突兀的亮色,猛然撞入眼帘,像无声的宣告——他们来了,站在了这片土地之上。
清淤的号角最先吹响。那泥泞堆积如山,仿佛凝固了洪水最后的肆虐。志愿者们无言地挥动铁锹,铲泥,装车,重复着单调而沉重的动作。泥水溅满全身,汗水混着泥浆流下,每一次弯腰都如同背负着一座小山。我瞥见一个年轻志愿者的背影,肩颈肌肉绷得紧紧的,每一次挥锹后,那脊背都在微微颤抖。我靠近他时,只看见他牙关紧咬,却仍固执地、一寸寸地清理着淤泥。那些汗水与泥点凝结成的花纹,无声地爬满了他的后背——那图案,是大地刻印下的坚守印记,沉重而鲜明。
灾难的阴影并未彻底消散。村中临时医疗点前,队伍蜿蜒如长蛇。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妪佝偻着坐在凳上,膝盖处伤口被浑浊泥水浸染,红肿得发亮。女医生蹲下身去,消毒棉签落下,老人身体不禁颤抖起来。医生手亦随之顿了一下,随后却更轻柔地触碰着伤口,动作宛如梳理羽毛般小心。她仔细清理,敷药,缠绕绷带,末了还轻轻拍了拍老人的手背,仿佛抚慰着老人心底的惊悸。老人浑浊的眼中,泪水无声滚落,落入尘埃,却也在医生轻柔的动作中,缓缓寻得了一方安稳的栖息之地。
废墟深处,一个孩子孤零零蹲在墙角,像一尊小小的石像。他手指一遍遍抠挖着脚下泥块,仿佛在寻找着什么遗失的珍宝。志愿者慢慢靠近蹲下,轻声询问:“在找什么呀?”孩子抬起头,脸上泥痕被泪水冲刷出几道沟壑,低声说:“照片……爸爸妈妈的……”志愿者心头一紧,默默拿起工具,开始在小屋坍塌的角落耐心挖掘。良久,一张被泥水浸透、几乎模糊的全家福终于被翻找出来。志愿者小心翼翼拂去照片上厚重的污泥,再拿出一个透明的塑封袋,郑重地将照片放了进去。孩子接过袋子,紧紧贴在心口,仿佛那薄薄塑料膜里,封存着他整个被洪水冲散的世界。他抬头望着志愿者,眼中泪光闪烁,却已有了细微的、重聚的光。
当最后一批志愿者踏上归程,卡车引擎声在村庄上空响起。村民们涌到路边,静静站立,无言地挥手送别。卡车卷起轻尘,渐渐隐没在远方路的尽头,村民们的手却依旧悬在半空,迟迟没有放下。当最后一缕烟尘也终于消散在视野中,那悬着的手,才缓缓垂落下来。
坚守,原非石雕铁铸的冰冷概念。它具体而微,是志愿者在泥泞中咬紧牙关挺起的脊梁,是医生面对伤口时轻如羽毛的触碰,是那张被郑重封存进透明塑封袋里的、失而复得的全家福。
废墟之上,野草已悄然萌发新绿。灾难可以摧毁屋舍,却永远无法湮灭人心中那束坚韧的光——当无数微光汇聚,废墟之下,便有了永不沉沦的土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