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古典诗词的万花丛中,海棠以其独特的姿容与气质,悄然成为文人心中最钟情的春日信使。它不似桃李那般喧闹,却以含蓄而深情的姿态,传递着春的消息,承载着文人幽微细腻的心绪。
海棠初绽,春意乍泄
海棠是季节的“信使”,首先在于它开放的时节。当桃李争艳渐渐退场,牡丹芍药尚未登场之际,海棠便悄然绽放于仲春时节。陆游在《驿舍见故屏风画海棠有感》中赞道:“猩红鹦绿极天巧,叠萼重跗眩朝日。”诗人以“猩红鹦绿”形容海棠花瓣与绿叶的鲜明色彩,更以“极天巧”三字,道出造化赋予海棠的灵秀之美。它的盛开,正是春光最盛、春意最浓的无声宣告,为文人捕捉到春天那最富神韵的瞬间。
娇柔易逝,春愁暗生
然而海棠之美,常伴随着易逝的脆弱,这使它成为文人心中“伤春”情感的绝佳载体。李清照一曲《如梦令》千古流传:“昨夜雨疏风骤,浓睡不消残酒。试问卷帘人,却道海棠依旧。知否,知否?应是绿肥红瘦!”词中“绿肥红瘦”四字,以叶之繁茂衬花之凋零,既是对海棠在风雨后境况的精准描摹,更是对春光易老、美好难驻的深沉喟叹。海棠的凋零,遂成为春天脚步匆匆的象征,牵引出文人心中那挥之不去的春愁。
情深意重,春心可托
海棠虽无浓烈香气,却以其秾丽娇美的姿态,被文人视为可托付深情的知己。苏轼在《海棠》诗中深情写道:“东风袅袅泛崇光,香雾空蒙月转廊。只恐夜深花睡去,故烧高烛照红妆。”诗人将海棠想象成一位绝代佳人,深恐其沉沉睡去,竟不惜秉烛夜照。这“烧高烛照红妆”的痴情举动,正是诗人对海棠倾注的无限珍爱。在苏轼眼中,海棠已非寻常花木,而是值得以心相照、以情相待的生命知己。
仙姿逸韵,春信天来
海棠的意象更被赋予了超越凡尘的仙韵与高洁的品格。唐代诗人唐棣为《王母图》题诗:“宴罢瑶池春梦长,碧桃何处驭鸾凰?玉皇敕遣巡西蜀,又见海棠开海棠。”诗中想象海棠乃瑶池仙种,受玉帝之命降临西蜀。这“天上移来”的传说,为海棠蒙上了一层神秘而高贵的面纱。陈与义在《春寒》中咏叹:“海棠不惜胭脂色,独立蒙蒙细雨中。”海棠不惧春寒料峭,在凄风冷雨中傲然绽放,其不畏风雨的“独立”姿态,正是诗人心中孤高人格的投射。
春归何处?海棠作答
当春色将尽,海棠便成为文人追问春天踪迹的坐标。宋代诗人王淇在《春暮游小园》中写道:“一从梅粉褪残妆,涂抹新红上海棠。开到荼蘼花事了,丝丝天棘出莓墙。”海棠在梅花凋零后涂抹新红登场,直至荼蘼花开尽,它贯穿了晚春的始终。当人们怅问“海棠开后春谁主?”海棠便以其盛放与飘零,默默作答——它既是春光的信使,亦是春归的见证。
海棠在古典诗词中如一位无声的使者,它用绽放宣告春的莅临,用凋零诉说春的归去。它承载着文人赏春的欣喜、惜春的惆怅、伤春的幽怨,更寄托着他们高洁的情怀与深沉的哲思。当海棠开时,我们仿佛听见了千年前春风的低语,看见那无数文人墨客在花前驻足、凝望、咏叹的身影——他们借海棠之眼,凝望生命的绚烂与短暂,亦借海棠之口,道尽对永恒春天的追寻与怀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