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三点,救护站里已亮起灯,灯下人影晃动,正忙碌着清点药品,整理器械。我亦整装待发,戴上橙色的臂章,在拂晓的微光中,我悄然融入赛道起点的人群里——这臂章,如一枚小小的萤火,标记着我这“急救跑者”的身份。我亦奔跑,却要时时警觉地观察,留意着周遭的每一张面孔,每一寸脚步,在人群里寻找着那悄然浮现的艰难与痛苦。
半程刚过,一位中年跑者突然踉跄着,腿脚一软,便直直地倒在了我眼前。我急忙上前,那男子脸上肌肉扭曲着,痛苦地蜷缩着身体,小腿痉挛如石头般坚硬。我迅即单膝跪地,一手托起他抽筋的腿,另一只手稳稳地按住了他脚掌,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下去,将他的脚掌向上推起,以拉伸痉挛的肌肉。“放松,深呼吸……”我一边动作,一边安抚着,那声音在喧嚣的赛道里,仿佛也成了微弱的支撑。我低头,看见他鞋带松脱,如两条疲软的小蛇垂在脚边。我毫不犹豫,立即俯身,利落地为他系紧鞋带。那动作极快,却是我在瞬间判断:这散落的鞋带,极可能成为绊倒他身后无数人的隐患。那男子在剧痛中,竟也艰难地抬了抬嘴角,无声地表达着谢意。我亦报以微笑,心中却泛起一阵酸楚:这微小的动作,竟也成了他此时唯一能感知的温暖了。
午后,天空骤然暗沉下来,紧接着暴雨倾盆而至,猛烈地敲打着赛道,也敲打着每一个奔跑的人。雨点密集地砸在我的脸上,身上,仿佛要穿透我的皮肤。我浑身湿透,冷得微微发抖,可脚步却不敢停歇,眼睛也如探照灯般,在雨幕中搜寻着需要帮助的身影。我忽然瞥见远处一个身影摇晃着,脚步虚浮,似要倒下。我立即冲过去,扶住那位面色苍白的跑者,迅速带离赛道,安置在路边。我一边麻利地取出保温毯裹住他湿透的身体,一边递上能量胶。他大口喘着气,嘴唇哆嗦着,却始终未能发出声音,只颤巍巍地抬起手,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臂。那动作微弱,却沉重地落在我心上,仿佛有千钧之力。我望着他,心口一阵发紧,只觉自己这微薄之力,竟也如这雨中的火苗,难以驱散寒冷。
终点线后,人群的欢呼声浪一波高过一波。我亦刚刚抵达,却未及喘息,便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呼救声。我循声奔去,只见一位选手瘫倒在地,面色灰败,嘴唇发紫,已然失去了意识。我迅速跪倒在他身边,检查呼吸心跳,立即开始进行心肺复苏。双手交叠,一下、又一下,用力按压着他的胸膛,汗水顺着我的脸颊滴落,混着雨水,也混着焦急。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燃烧:坚持住!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,只有我按压的节奏和周围人群紧张的屏息声。终于,救护人员赶到,我协助他们将患者抬上担架,送进救护车。看着救护车闪烁着蓝光疾驰而去,我这才感到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,胃里翻江倒海,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。我瘫坐在湿漉漉的地上,背靠冰冷的栏杆,身体是冷的,可心口却有一团火在燃烧——那团火,是职责,是希望,是生命在危难中传递的微光。
当暮色渐浓,喧嚣散尽,我拖着疲惫的身体,默默收拾起自己的装备。那件橙色的急救背心,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。我抚摸着它,仿佛还能触摸到这一天里所经历的脉搏与温度。这橙色,是无数平凡人守护的印记,是赛道上的微光,无声地传递着温暖,也照亮了那些咬牙坚持的身影。
赛事终会落幕,奖牌的光芒亦会渐渐黯淡。但那些在风雨中跪地系紧鞋带的双手,那些在疲惫中递上保温毯的臂膀,那些在绝望边缘不曾放弃的按压……它们如微弱的萤火,在漫长的42.195公里上,在无数个普通人的奔跑中,彼此照亮。
当微光守护微光,黑暗便失去了它的重量——原来,真正的马拉松,其光辉不在终点冲线的刹那,而在凡人之间,那一次次无声的托起、搀扶与传递。